序:無知父母 有情教育
許寶強
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客席副教授、流動共學執委
2021 年 2 月完結後的第四天,收到了天台塾羅玉梅的電郵,邀請我為本書寫序。本來 沒什麼心情和力氣接受新的任務,但盛情難卻,尤其是來自這麼認真於藝術教育的富德 樓鄰居。翻了翻寄來的書稿,越讀越有興味,於是很快便回覆:「很喜歡這計劃。幾時要 交稿?」
喜歡這計劃,除了它所展現的教育理念,與我近年的思考十分接近外,還因為書中不少 的圖片文字,都能引起我這個「又係教師又係父親」的情感共鳴。
儘管編者強調:「我們不是要高舉藝術家作為家庭教育的專家或聖人」,而書名中也確實 缺少了「又係教師」這個身份,但四十七位家長的「事件譜」,滿載甚至溢出的,顯然是 生氣勃勃的共同學習經歷,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理想教育嗎?而啟動、引發、安排、促成 這些「事件」的父母,難道不應該同時稱為教育工作者或教師?
如果要用一種學術的語言描述這些「又係教育工作者」的藝術家父母,我首先想到的是 洪席耶 (Jacques Rancière) 的「無知的教師」,其次是維果斯基 (Lev Vygotsky) 的「擁 有激情的藝術家和環境組織者」。
「無知」並非是罵人的貶語,而是真誠的同義。「湊女和返工很攰的爸媽」,以「不知道, 你覺得呢?」來回應子女閱讀後的「這是甚麼?」的提問,只能是一種躲懶迴避的策略 嗎?還是體現真誠地求知的對話?孩子們的「覺得」,確實是父母所「不知道」的;晚 上專注於聆聽孩子同樣地專注的向月亮傾訴,每天自然都會獲得些新的理解和啟發,這 不也是一種學習?
於教育的場域,「擁有激情的藝術家和環境組織者」的一項主要任務,大概是創造和設計 各種有助學習的遊戲,就像點草草、指甲賽跑、蔬菜花紙、尋蛋遊戲、與孩共舞、思考 隧道、樹葉印刷、紙上猜樓梯、縫紉時光機、電筒打死角、紙皮拼大船、隨機編排鍵盤、 樹葉拼湊大象、創作「屋企音樂」、打造聲音劇場、hydro-dripping 渲染球鞋、尋找一模 一樣的物件、用身體和照片環遊世界、孩子拖著帶上密封眼鏡的媽媽去冒險等等。根據 維果斯基的理論,遊戲能夠為成長中的小孩提供一個超越現實的「最近發展區」(zone of proximal development),在同儕或前輩協助下,於相對安全的環境和規則內,讓他們加 速成長,自主地受教,包括接受共同認可的規範;而引伸洪席耶的思路,當父母和孩子 都忘我地投進遊戲,自然能夠克服「分心」或「懶惰」,從專注中學習。
讀本書書稿,智性的共鳴自然讓人痛快,但情感的互通更刻骨銘心。兩位又係父親又係 藝術家寫給遠方子女的家書,「你過得怎麼樣?你怎樣應付?」的問題,「每日發一張相 片」的要求,除了滿載思念,還蘊含祈求知悉 / 理解子女的熱切渴望,客觀上不也是在 扮演「無知的教師 / 父母」的角色?相較循循善誘、叨叨教誨,這些「無知」卻「有情」 的提問,是否更有助子女的成長?
閱畢全書,印象最深的,是小女孩舉起寫滿 “Mama can you play with me” 的「示威」 (還是「示愛」?)訴求的圖片,讓我記起兒子小時候要求我們與他一同玩耍的時刻:踢球、 露營、尋寶、「三國無雙」/ FIFA / WII,以至願意耐心地教大人玩我們不太懂的 card games。可惜的是,當時的我,忙這忙那,總是容易「分心」或「懶惰」,有時甚至用種 種理由,推搪兒子 play with me 的邀請,於是錯過了不少共同地專注當下的「事件」, 及伴隨而至的學習機會。
於是,我在想,如果當時能讀到這書稿⋯⋯